文丨《中国企业家》
如果快手顺利上市,程一笑将超越赵本山,成为毫无疑问的铁岭首富。据报道,快手正在进行一轮融资,估值达到了250亿美元,35岁的程一笑是这家短视频行业超级独角兽的两位主要创始人之一。
这位未来铁岭首富的消费欲望,就和他身为铁岭人的幽默感一样,出人意料地贫乏。最近网络上有个热门视频,一位年轻人晒出全身名牌,价值4万多元,而快手的拥有者之一程一笑接受《中国企业家》独家专访时,穿得和普通程序员毫无二致——这还是特意打扮的结果——从眼镜到鞋子,浑身行头不会超过4000块。快手的天使投资人、晨兴资本合伙人张斐估计,程一笑每月能花3000元“就不错了”。
房子是这个时代除了货币之外衡量财富最普遍的工具,而程一笑至今一套都没买。他和妻子女儿一家租住在海淀区五道口华清嘉园小区一套民房里。快手另一位主要创始人、CEO宿华也住在同一个小区。两人经常下班后一起吃碗螺蛳粉,八九点钟结伴步行回家。
快手现在的办公地点位于五道口,两人从办公室走到家中,需要20分钟。当初在立水桥奥北中心一套两居室里创业时,搬到“宇宙中心”办公曾经是程一笑的梦想,这个梦想当然早就实现了,而且不止一次——随着规模不断扩大,快手员工已经超过6000人,分散在四个写字楼。
其中一栋写字楼是清华科技园启迪科技大厦D座,因为楼顶矗立着快手巨大的橙红色LOGO,这里一度成为快手网友的朝圣之地,就像鹿饭纷纷和鹿晗“临幸”过的邮筒合影那样,许多“老铁”来北京旅游,会站在LOGO下录一段视频传到快手上。
“老铁”们不清楚的是,当初要不要花钱做这个LOGO,宿华和程一笑没能像对待螺蛳粉那样达成共识。不过他们不会吵得脸红脖子粗,或者干脆打上一架,程序员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那就是做数学题。
两人坐下来计算:每天五道口会有多少人经过,以这个人数为基数计算广告曝光费用,费用结果高于广告位的租金,就租下来,反之放弃。
最后的结果如你所知,LOGO竖立在了五道口科技大厦D座楼顶。
但,宿华和程一笑谁赢了?
程一笑不肯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宫斗剧在中国格外受欢迎。外界总习惯将具有权力张力的两个人看作两只随时会撕咬起来的蟋蟀,而程一笑说他和宿华总能达成一致,这种一致来自于“价值观底层”的契合,“剩下来的问题,就变成了‘今晚我们点哪个菜’而已”。
你会信这种话吗?
张斐当初就不信。2013年,在他的撮合之下,宿华带领自己的团队加入快手,担任快手CEO,张斐担心两人暗中较劲,于是做了几次试探,每次开会都会只叫程一笑和宿华中的一个,但两个人总是一同出现。
一年后,张斐对新团队的信心就增加了许多,“中间细节我不是特别了解,但是他们两个都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对方的信任。”
这似乎有悖于常识:双核的CPU比单核的性能好,但通常来说,公司管理恰恰相反,尤其是创业公司,决策不集权,公司反而容易产生冲突。
快手偏偏就有两个核心,不同于其他公司“联合创始人”的称法,程一笑和宿华在快手内部都称创始人。在分工上,宿华担任CEO,负责机器算法和对外的事项,程一笑更专注于产品、运营等内部的事情。公司规模从几个人飙涨到几千人,业务上始终处于增长状态,两人的关系也非常稳定。
稳定体现在距离上,2018年底,快手搬到了位于西二旗的联想北研园区,程一笑和宿华仍然选择了相邻的办公室。因为办公室离得近,两个人基本每天都会沟通,遇到了分歧,就坐下来,用逻辑和数字说服对方。
“公司创始人如何保持良好关系与协同?”这是一个可以被创业课堂作为课程的命题。但对程一笑和宿华来说,这似乎从未成为一个问题。
可能是两人太像了,就如《生活大爆炸》两个男主角谢尔顿和莱纳德,都是透着一股书呆子气的理工宅男。当然,程一笑和宿华不像后两者那么能说,而是少言寡语的资深宅男。“我们三个开会的时候,基本是我说十句,一笑说一句,宿华说三句。”张斐形容道。
湖南人急性子,但不善言谈的宿华好像不是这样,因为他说话少,看不出来急不急。
程一笑比宿华更闷,他一句话都不说的时候,宿华的急性子就显现出来了。有一次开会到最后,程一笑一直不吭声,宿华忍不住了,“一笑你要有意见就赶紧说,说完我们就过了”,然后,程一笑慢吞吞地说了两句。
快手每个月会召开一次全员大会,时间是周五下午五点,每次宿华和程一笑发言,都很难在现场引发高潮。“俩人说话总是一个腔调,没有一点起伏。”一位快手员工如是说。
更深刻的一致,正如程一笑自己所言,来自于价值观底层。
时间倒回七年前,那是2011年,程一笑刚开始做一款名为GIF快手的个人软件,这是个移动端的动图制作软件。他常常在出租屋中拍下自己的大头照,制作成动图,再发到自己没加V的微博。
这个在微博流行开来的小软件很快引起了张斐的兴趣,后者当时正在移动+camera的领域寻找项目。张斐在微博上找到程一笑,带来了200万人民币的天使轮投资。
两年之后,当GIF快手遇到转型和招人的困难时,也是张斐找来了宿华,帮助两个创业团队完成合并,于是,有了今天的快手。
合并前,程一笑的团队里加上他一共4个人,他自己负责iOS端,杨远熙负责安卓端,银鑫负责服务器,另外招了个人做设计。这个团队搭建得很顺利。
杨远熙是程一笑大连惠普时期的同事,两人在一个项目里,一帮同事常常在下班后去程一笑家楼下的饺子馆吃饭。那时候,杨远熙就开始听程一笑念叨移动端创业。
“2009年iPhone 3GS刚发布,一笑就托人从海外代购了一台。他当时就觉得这一定是中国互联网的未来,那时候就每天撺掇我,让我一起出去创业。”杨远熙回忆道。
“这个东西靠谱吗?”带着疑虑,杨远熙并没有立刻答应。2011年底,已经南下在华为工作的杨远熙给程一笑打电话找他帮忙买票,闲聊中得知对方正在做GIF快手。电话里,程一笑再次发出了创业邀请,当天杨远熙就做出了辞职创业的决定。
一个月后,办完离职手续的杨远熙来了北京。飞机落地那天正赶上雾霾天气,习惯了深圳的晴朗,杨远熙一下飞机就有些悔意,但看到程一笑都来接机了,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跟着程一笑回到了GIF快手在立水桥的办公室,奥北小区的一套两居室。
张斐对这套两居室印象也十分深刻,不仅地方偏,屋子里还特别冷,“一笑对生活要求很简单,我猜他一个月能花个3000块就已经很不错了”。
想起这段北上的经历,杨远熙觉得,最初的加入可能是一时冲动,但坚持这么多年,还是因为对程一笑的信任。“他最开始跟我说这个东西是未来,在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投入进去,还坚持这么多年,直到希望出现。”杨远熙说。
银鑫是程一笑的大学舍友,2011年程一笑离职创业前,两人都在人人网,程一笑做iOS,银鑫负责Server端。那一年,创业的风潮已然兴起,作为服务器端开发工程师,银鑫收到了很多创业的邀约。程一笑拿GIF快手的产品雏形给他看时,他手中同时还有另外两个项目。
“别的朋友给我看的项目,第一屏打开我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但他(程一笑)那个东西,从产品思路、最终呈现还有得到的效果,在市面上真的没有见过。”银鑫说。
四个人的团队顺利地把GIF快手做到了千万级别的用户量,单体应用变现难的问题也更加突出,程一笑和团队开始考虑向短视频社区转型。
转型需要招人和融资,初创阶段的公司招聘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于创始人自身的感染力,这恰恰是程一笑的软肋,不善言辞,很难迅速影响他人。这也影响了融资的进展。
面对招人、融资、产品的多重困境,张斐找程一笑深聊了一次。张斐对程一笑说,公司要做大,需要一个能把销售、运营、招聘、组织管理都抓起来的CEO,“一笑认为自己更愿意做一个好的产品经理,做CEO,他兴趣就没有很大”。
招聘CEO的事在这次深谈之后开始启动,但过程并不顺利。一些原本有意向的人,见完程一笑就打了退堂鼓。“一笑说不出来那种画饼的话。”张斐说。
直到另一个不会画饼的程序员的出现。
宿华当时在创业圈已经小有名气,清华毕业后,先后供职于谷歌和百度。彼时,宿华已经离开百度,正在做自己的第二个创业项目,一个社交电商。这个项目因为数据不理想停止运营后,宿华来找张斐商量创业方向,聊了20个方向后,张斐想到了程一笑。“我这有一个好的产品经理,方向挺好,你要不要考虑跟他合作?”张斐对宿华说。
对于宿华,程一笑早有耳闻。当时的快手,从单机化的工具产品向社区转型,需要找到擅长后端的合作者,而在程一笑心中,宿华作为后端程序员,在中国排得进前十。
2013年夏天,在张斐住的金隅酒店,程一笑和宿华见了面。多年后,程一笑回忆起这次见面,仍然记得当时讨论的话题,两个程序员围绕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的应用聊了很久,“宿华是一个程序的大牛,有很多可聊的东西”。
合作意向达成了,还要设计具体方案。张斐觉得,以宿华的心气和能力,很少中途加入一个公司,所以必须设计一个让宿华无法拒绝的方案,“因为只能提一次offer”。
张斐提出了一个方案,晨兴资本和程一笑的团队各自稀释一半的股份,拿出50%的股份做期权池,再把期权池中的大部分股份给宿华和他的团队。程一笑和团队商量完,立刻就接受了这个方案,张斐觉得程一笑是个想做大事的人,并不太看重自己的名利。
程一笑不在乎,那GIF快手的其他人呢?创业还未成功,股权先少了一半。张斐就很忐忑,在教科书版的创业指导中,这种组织结构有风险,他自己就见过很多中途组建的团队,遇到困难时经历分崩离析。
银鑫说,当时大家潜意识也会觉得股权重要,但又很相信那两个不太爱说话的程序员,“一笑和宿华都不会坑我们”。
作为同类,程序员之间建立信任十分迅速。杨远熙第一次见宿华就知道他是个写了七八年代码的人,“当时他穿了一件非常程序员的衬衫”,杨远熙说宿华和程一笑甚至还知道他的银行卡账号和密码。
“四个程序员都觉得没那么多心思搞点小动作”,杨远熙这么总结他们的关系。
快手的调性并不是由创始人们决定,是用户决定了这个平台的调性。
谁的快手?
最近,因为用户,程一笑发火了。
这在快手高层内部,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张斐说过,程一笑是个用加倍的沉默来表达生气的人。但和用户有关的一件事,却让他把生气表达了出来,虽然这样的表达也只是一句“我很火大”。
起因很简单,快手有款新产品,因为一些技术原因,出现了点击两次图标才能进入产品的情况。程一笑觉得这非常影响用户体验,在小群里发了火,这件事给林粼和另一位高层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在两个采访里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个事件。
程一笑非常敏感,这一点林粼早有体会。林粼是程一笑的业务助理,2016年加入快手前是潘石屹的助理,他从斯坦福大学电子工程专业本科毕业后,还在投行工作过三年。
此前,快手组织了一个针对核心员工的讨论会,为期两天。第一次组织这种讨论会,参与者们表达欲都很强,场面热火朝天。
第二天,林粼听见程一笑问工作人员“会议组织者的椅子怎么没有换”。打听后才知道,前一天晚上,程一笑告诉工作人员大家坐的不太舒服,需要换一批椅子,隔天,参会者的椅子换了,组织者的却没有换,于是有了上面的对话。“连这种细节都能注意到”,林粼非常惊讶。
在相处中,林粼发现程一笑做事总有一套很完善的体系,先是持续的观察和思考,给出影响并拿到反馈后,再来改善自己观察。
更多的时候,这种敏感体现在对用户需求和体验的洞察上。快手的崛起离不开互联网长尾人群,吸引这群人,产品一定要简单易上手。
点开快手,首页只有三个标签,关注、发现、同城,拍摄键在右上角,视频双击点赞,上滑看评论。
抖音的首页更加酷炫,界面也更为复杂。播放界面上方有推荐和同城两个标签页,下方是首页、关注、拍摄、消息和代表个人界面的标签。屏幕右侧排列着搜索键、点赞、评论和转发等标志。拍摄模式,在快手的界面中表现为简笔录像机,在抖音的界面中则是+号。
一个平台受到用户喜爱,有了流量,变现往往会提上日程。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当时负责商业化的人表示,只要公司开放更多资源,收入就会有大幅增长。后来,这件事被拿到了程一笑面前,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先做AB test。测试的结果是用户不满意率上升了一点,最终,程一笑拒绝了这个方案。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故事。林粼很早就觉得,程一笑非常有商业头脑,不是怎么赚钱,而是赚什么钱。
“快手不是那种重门槛的公司,我们的整个商业模式必须站在用户那边才能成立。”这是程一笑的回答。
另一个核心问题来了,谁是最主要的用户?同为亿级日活的短视频平台,快手和抖音走了不同的道路。
抖音2016年9月上线,在2018年春节获得了爆发式增长。根据头条披露的数据,2018年1月,抖音的DAU超过了3000万,截至2018年12月底的最新DAU是2亿。快手在2018年初的DAU达到了1亿,截至2018年12月底的最新DAU是1.6亿。
谈及抖音的迅速崛起,程一笑用“略有一些惊讶”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惊讶的点并不是对方的用户增速和强运营,“没想到在消费者这边做得很好的一家公司,也能做得这么好。”而快手,在程一笑眼中,属于创作者,是记录和分享生活的场所。
纵观两个平台的发展历程,抖音的爆发离不开精品内容的拉动。据《中国企业家》之前的报道,抖音早期曾经深入全国各地的艺术院校,说服一批高颜值的年轻人为平台生产内容。
抖音2018年春节的增长,离不开一系列简单易学、普及率极高的舞蹈短视频。此后一年间,抖音带来的热点不再局限于音乐舞蹈,但依然带有很强的内容属性,诸如有特色的酒店、饭店以及各类旅游景点。
与此同时,快手最大的记忆点则是“老铁”、“双击666”这样极具社交互动属性的标签。
其实,快手也有过抖音的样子。
2014年,还在读大一的陈艺鑫通过微博的网红知道了快手,潜水半年,看到有人发音乐类短视频,学习钢琴多年的陈艺鑫也开始发弹奏视频。
她在快手的第一个短视频是弹奏电影《小时代》的主题曲《时间煮雨》,这条视频获得了49.8万的播放量,15191个赞和4248条评论。视频很粗糙,不仅没有滤镜,主人公甚至都没露脸。
在陈艺鑫的印象中,2014年、2015年,“发现”页中更多还是才艺展示、搞笑段子、帅哥美女的短视频。2016年后,突然冒出很多接地气的视频,老铁666的口头禅也逐渐开始流行。
两个平台后期的分化,体现了对创作者和消费者的不同偏重。
快手转型短视频社区后,就采用了机器智能分发的方式进行视频推荐。根据杨远熙的回忆,最初,算法会把三天内点赞最多的视频排在最上面,结果导致每天的置顶视频都来自固定的发布者。后来机器开始不断地调节排序,掺入更多的随机流量,让更多人的视频有曝光机会。不可避免地,这会让推荐页的视频有时候没那么好看。
相比之下,抖音的流量分发机制对精品内容更为友好,根据36氪在《抖音盛宴:收割一个新流量帝国》中的报道,抖音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弱化人工运营、强化算法,推荐算法的逻辑是把流量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受欢迎的内容。
一位与两家平台均有合作的短视频MCN的CEO也证实了这一点,他表示,现阶段抖音会给合作的MCN一些流量扶持,内容越好,流量越高。
尽管2018年两家公司在日活用户数量上的追赶营造了某种竞争的气氛,但还远没到针锋相对的境地。上述MCN的CEO表示,至少在内容的层面,两家公司并没有“打起来”的迹象。
潜在的危机源自移动互联网人口红利的日渐消退,根据QuestMobile的报告,2017年全年移动互联网月活用户增加了0.64亿,而2018年的前9个月,月活用户增幅只有0.34亿。在细分行业的用户时长中,短视频是唯一逆风增长的领域,总时长同比增加了5.2%。
短视频的风口依然强健,但头部产品已经很难保持翻倍式的增长。程一笑认为,行业增长放缓是必然的,移动互联网用户数有限,“变不出更多MAU了”。
快速增长不再是主要目标,新的命题是,如何让背景迥异,认知不同的上亿用户,愿意在同一个平台表达自我。
沉默的大多数
“这件事是对我跟宿华认知的一个提升,我们之前不是特别理解,媒体到底怎么来看待这种相对平民的一个人的生活状态,你可以说他是最美的劳动者,也可以说他很穷、很丑。”
程一笑口中的“这件事”,是2016年端午前后传播的一篇文章,《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以下简称《残酷底层物语》),很多人正是由此认识了快手。
这篇文章流行之后,陈艺鑫周围的人得知她有快手账号,以为她也在发文章中提到的那些低俗猎奇向视频,遇到这种情况,陈艺鑫只好把自己的快手页面拿给对方看。
在此之前,快手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现象级应用,2015年1月,快手在安卓和iOS客户端的DAU总和就超过1000万,同比增长率分别为75.9%和152.7%(数据来源:QuestMobile),这篇文章传播时,DAU已经超过3000万。
快手用户到底是群什么人?看过《残酷底层物语》的人,心中都有这个疑惑。
包括林粼,当时他正好收到了快手的职位邀请。那时,关于快手的报道很少,林粼很仔细地看了这篇文章,带着未解的疑惑,打算当面问问程一笑,“A.快手上有这些人;B.快手上只有这些人;C.这些人都在快手上,这是三个非常不一样的认知,这篇文章只写了第一个。”
了解了当时快手的日活数据后,林粼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到2016年底,中国有7.31亿互联网用户,“也就是说5%左右的网民每天活跃在快手上,这个意义上,它算是人口结构的缩影。”
沉默的大多数找到了一个表达自我的平台。
快手给沉默的大多数提供了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在这里,可以看到构成当代中国的千万种生活方式
面对低俗视频带来的争议,程一笑坦言,作为平台,快手也很尴尬,因为审核视频内容,快手经常被用户投诉到工商,没有明确的规定,快手无法随意删除用户的发布。
争议声不影响快手的高速前进,2017年初,快手的DAU突破4000万,2018年春节,DAU突破了1个亿。
程一笑并不认为猎奇视频给快手带来了更多用户,他觉得那些内容只有第一次看会觉得震惊,很少有人能长期承受,最终被证明的高人气内容还是搞笑、歌舞、美女等类型。
低俗猎奇向内容是短视频平台的肺腑之患,经年积累,随着行业风口的来临而爆发。
2018年初,MC天佑等网络主播被禁播,喊麦也被叫停。MC天佑成名于快手,2017年5月转投今日头条旗下的火山小视频。短视频行业的整治拉开序幕,4月,多家短视频平台被广电总局约谈,起因是未成年妈妈在短视频平台炫孩的现象。
随后,宿华在微博发布了道歉信,信中表示,快手的初衷是希望让每个人都有能力记录自己的生活,但社区运用的算法有缺陷。
社区的规则
内容违禁规则的明确,是短视频行业逐渐成熟的标志,规则的确立让短视频平台能更好地处理自身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除此之外,在规则层面,平台还要处理与用户之间的关系。随着用户量级的扩张,用户和内容的多元性也随之增加。如果“一群人鄙视另一群人”的现象总是存在,平台就要调和认知差异。这时候,“要更多地照顾到你能影响的那个大范围里不同人的感受。”林粼说。
2018年4月之后,快手扩大了内容审核团队。
程一笑透露,2018年以来,快手花了更多精力调和这种认知差异。他举了一个例子,杭州地区能接受吃醉蟹,其他地区或许会抵触这种饮食,平台就会把醉蟹相关的视频设置为某些地区可见。
相比于微信、微博,快手和抖音这类算法推荐型的短视频应用,通过对流量分发机制和传播路径的控制,在各自领地拥有更强的规则设定能力。但在程一笑看来,快手的角色是管理者,用户反馈才是传播路径限制的依据。
尽管平台的整体风格在2016年发生了一些变化,陈艺鑫并没有离开快手,她的关注圈和粉丝圈并没有太大变化。2018年,陈艺鑫在抖音的粉丝量也达到了140万,对她而言,发布短视频仅仅是业余爱好,与老粉丝间形成的默契和惯性让她一直留在了快手。
关系沉淀是社区类产品的护城河。
牛星河2016年开始用快手,快手红人的频繁互动让他发现了一个新的商机,2017年初,他开始运营一个名为“快手网红故事”的微博,通过长期关注快手红人的直播来挖掘红人间的各种故事,截至2018年12月,这个微博已经有162万粉丝。如今,牛星河全职运营着这个微博,广告是主要收入来源。
诸如此类的快手网红故事在微博还有其他账号在做,粉丝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但却鲜少有人做抖音网红们的八卦,“抖音的网红之间互动不多,都是各玩各的。”牛星河说。
直播也是快手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程一笑透露,目前快手基本处于盈亏平衡状态。
从平台的功能来看,抖音像媒体,快手像社区,差异也体现在两款产品的界面上。
在抖音中,点击屏幕右侧的评论按键进入评论区,在快手中,上滑视频可进入评论区。考虑到各自的播放机制以及用户的使用惯性,快手的模式更容易将用户引入评论区。
尽管已经意识到短视频消费者端蕴藏的巨大价值,但程一笑觉得,别人做得好的事情,快手不一定能学,“还是看快手用户更想要什么东西”。他希望快手在kill time的属性上弱一些,记录属性强一些。
但是,即便是热衷于记录的用户,仍然会有kill time的需求,短视频的流行本身就包含着杀时间的心理诉求。
对平台而言,即便给一个内容普通的视频分配了流量,它仍然不会被点开消费,用户需求的自我矛盾会导致效率的损失,“从保护记录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损失是有价值的。”一位快手高层说。
追赶快手
“追赶快手”,眼下急着做这件事的,并不是其他短视频平台,而是快手的创始人们。
公司规模不断扩张,“管理”成了摆在眼前的新问题。习惯于跟机器相处的程序员们,不得不走出舒适区,接受新的挑战。
这个过程杨远熙和银鑫已经经历了一遍。2016年,X博士的文章把快手拉到了公众面前,团队决定,既然被曝光在公众视野中,干脆主动去做增长。杨远熙被调去做商务。虽然公司“20个人18个程序员”,但杨远熙还是很奇怪,为什么会选他,“宿华可能觉得我比较信得过,肯定不会去搞钱”。
银鑫负责技术相关采购,随着用户体量迅速增加,带宽采购费用也越来越高。“花出去的那个钱特别恐怖,有时候自己都挺害怕的,单价差5分钱,最后的价格就会差很多。”银鑫说。
程一笑也说,对自己而言,现阶段最困惑的事还是管理,“我们跟宿华之前没有管过这么多人的职业经历”。有些公司会通过引进职业经理人解决管理问题,但程一笑觉得快手还是一家创业公司,没到那个阶段。
一位快手高层把管理比作炼钢,可以在实战中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练出来,但快手是平地起高楼,体型突然变大,创始人们没有时间,所以需要更多地借助方法论和外力。
面对难题,程序员们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论。
银鑫想到了调研,找了北京一些大型互联网公司负责采购的高层,挨个聊过去,学习别人的经验,谈了十个人,再根据快手的实际情况调整已有的模式。他还买了一些管理学相关的知识付费课程,用理论武装自己,再去实践中检验。
程一笑现在也会花很多时间来学习管理方面的知识,虽然有困惑,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个难题,“中国有很多在管理上很成功的公司,我们向他们学习就好,管理这个东西是不需要创意的。”
跟程一笑、宿华讨论管理问题时,张斐会一直强调,从数学的角度来看,管理主要是加减法,乘法都用的很少。其实,在管理学的知识体系里,对程一笑和宿华来说,难度高的部分是影响他人,“影响其他人其实是让自己的思想变成其他人思想的一个过程,年轻的创始人还是需要时间的。”张斐说。
有的快手高层偶尔为程一笑和宿华感到着急,“他们俩内心深处挺关心人的,但他们说不出来。”
不过,张斐观察到,程一笑最近几年在管理上有了很大成长。他回忆起,晨兴资本投快手天使轮的前后,有一次和程一笑开会,临近结束时,程一笑满头大汗,“一笑当时在沟通和表达上很紧张,跟今天完全不一样。”
2018年10月份,在晨兴资本十周年的活动上,程一笑参加了一个论坛,过了两个月,他又在《中国企业家》杂志的企业领袖年会上做了公开的主题演讲,作为企业家,正式“出道”。
看到这些变化,张斐更有信心了,他觉得跟以前相比,程一笑的沟通方式有了很大变化。
林粼把这种变化归因于反馈机制的改善,“其实一笑对人有很多感受,他的短板是不善于表达,反馈给的少”。
以前,程一笑觉得一件事做得不错,会说可以。觉得不好,就是“做得OK”,很不好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认识到这个问题后,程一笑开始有意识地改变沟通方式,把自己的想法和意见更具体地表达出来。
在林粼看来,程一笑有很强的元认知能力,遇到问题能迅速建立理解体系并掌握解法,“就是方法论的方法论很强。”3年前和程一笑聊完,林粼几乎是立刻决定加入快手,他觉得其实程一笑不用说太多,“直接去看他做的事就好了,他们当时不声不响就做成了一个三千多万DAU的社区”。
快手想做什么?
前几年,快手工作群的名字叫“做点好玩的”。2018年,大群的名字变成了“做点更好玩的”。
“这是一笑的一个很强的人生态度。”林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