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逊•曼德拉在反对种族隔离的斗争中牺牲了家庭、舒适和职业成功等美好生活的传统标识,以一位良心犯的身份,度过了长达27年的牢狱之灾。1994年,他一跃成为肩负领导国家之责的南非总统。当选后,曼德拉选择了宽恕,而非为蒙冤过往复仇,进而帮助南非人构筑了一个全新的社会根基。
尽管被他的人民奉为国父,但仅仅完成一个任期后,他就主动交出权杖,而不是像许多非洲强人那样,终生紧握最高权力,一刻也不愿松手。
这难道不是唯有圣人才有的品质吗?许多人当然如是看待曼德拉。美国总统奥巴马最近称他为“最伟大的历史人物之一。”英国广播公司( BBC )认为他“或许是我们这个时代受到最广泛赞赏的人物。”2012年的一项研究显示,曼德拉已成为全球性品牌,知名度仅次于可口可乐(Coca-Cola)。”
但也有不同声音。身为南非种族隔离时代最后一位领导人的德克勒克声称:“我并不认同世人为曼德拉谱写的圣徒颂歌。与如今广泛描述的形象恰恰相反,他绝对不是一位慈爱如圣徒般的人物。”
这种直言不讳的观点出自德克勒克之口,应该不会让我们感到惊讶。尽管因废除种族隔离制度的贡献,他和曼德拉分享了诺贝尔和平奖,但两人终究是死敌,对于这位对手,曼德拉也几乎没有做出过正面的评价。但就自己获得的圣徒美誉这一点而言,曼德拉其实同意德克勒克的观点:“我不是救世主,而是一位因特殊情势演变为领导者的普通人。”
事实上,在曼德拉的自传《漫漫自由路》(Long Walk to Freedom)中,除了通常以他为主角、充满盛赞之辞的头条新闻外,我们其实还可以发现他犯下的许多错误。
曼德拉是一位差劲的学者,一位在课堂上如坐针毡的法律系学生。1962年,他开始拥抱暴力,创建了非洲人国民大会(ANC)的秘密武装力量“民族之矛”(Spear of the Nation),随后展开一系列针对政府的游击战争,并远航至埃塞俄比亚学习枪械使用技能。1994年南非首次民主选举期间,为确保非国大获得压倒性胜利,他四处游说,试图把选民的最低年龄从18岁降至14岁,还援引一个极其可疑,包括朝鲜、伊朗和古巴在内的五国名单作为先例。这个举动遭到了广泛的批评。
1991年,他前往赞比亚,要求赞比亚人选举肯尼思•卡翁达重新执掌最高权力,尽管在长达27年的独裁统治之后,卡翁达当时已完全丧失了民心。卡翁达最终落败。担任总统期间,曼德拉政府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艾滋病在南非的病毒式蔓延。到他退休的时候,南非成年人的艾滋病感染人数已攀升至11.7%这一令人震惊的比例。
也许是由于这个时代过于渴望完美无瑕的英雄人物,我们急匆匆地把曼德拉抬上了一座他本人并不认可的偶像神坛。
然而,在深入挖掘的过程,我们发现曼德拉给予我们的启示远不止于此,这一切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卓越的领导力。
有人曾经问曼德拉,他是不是因为教师的种族歧视,才没有学好法律。“是的,我的老师确实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但这并不是我没有学好法律的原因。”他知道,他必须为自己的表现承担责任。曼德拉在罗本岛服刑期间坚持自学,还组织其他犯人一起学习。即使囚犯们被迫去采石场从事一整天的辛苦劳作时,每个工作队都被安排了一位向他们传授历史、经济学和政治学等学科的讲师。这些囚犯称其为“罗本岛大学”。他后来回忆说:“为了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好学生,我必须去蹲大牢。”
曼德拉在狱中专心致志地学习他的压迫者(即南非白人,又称布尔人)的语言和历史,甚至还帮助一些狱警撰写要求升职的信函。
被捕入狱前,他曾经在一位朋友的庄园里躲避过一段时间。有一次,他使用一支气步枪射杀了一只麻雀,非常骄傲地展示了一下他的枪械技能。结果当他转身向朋友的儿子吹嘘时,这位年仅5岁的小男孩泪眼婆娑地对他说:“你为什么要杀死那只鸟啊?它的妈妈会难过的。”曼德拉反省道:“我觉得这个小男孩比我更为人性。对于一支新生游击队的领导者来说,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卓越的领导者把人生视作一所学校。他们总是在学习。没有什么情势——狱中的一天,一个小孩的斥责——是微不足道,无关紧要的。
像美国的马丁•路德•金一样,曼德拉起初拥抱的是甘地的非暴力理想。他后来忍痛放弃了这个理念,创办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武装力量。“甘地仍然致力于非暴力理想;我尽可能长时间地追随甘地的战略,但我们的斗争后来迎来一个节点,压迫者的野蛮暴行再也无法仅仅通过消极抵抗来还击。我们选择采取破坏行动,因为这种策略不会造成生命的损失,它是未来种族关系最大的希望所在。”
后来,曼德拉承认非国大的行动导致了一些侵犯人权的事件,并对那些不肯承认这一点的党内人士提出了批评。
在非国大执行委员会抨击他要求降低选民年龄至14岁的立场之后,他选择了退让,并在日记中写道,“我做出了一个严重的误判。”
卡翁达落选后,曼德拉再次来到赞比亚,对公众说:“我此前选择支持对象的行为是错误的。我知道,赞比亚曾经为南非解放做出过不可估量的牺牲,肯尼思•卡翁达博士当时是国家元首。我此前的姿态看起来似乎是,为我们的斗争事业提供帮助的仅仅是卡翁达博士一人,而不是全体赞比亚人民。虽然我们或许可以选择卡翁达博士提供的卓越领导力,但谁应该当选,可不能由我自己来确定。”
辞去总统后,曼德拉终于如梦方醒地意识到艾滋病的祸害。他积极发声,强调检测和治疗的必要性,承认他的政府没有把艾滋病作为一个重大优先事项是个错误。此外,他还打破禁忌,透露称他的儿子正是死于艾滋病并发症,并以此为契机教育他的人民,有必要公开探讨、应对这个问题。
卓越的领导者敢于迎接巨大的挑战,在前行的道路上,他们有时会犯下严重的错误。他们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们始终致力于辨别是非。当他们发现自己犯下错误时,他们承认自己的过失,纠正航向,然后继续前进。
但曼德拉不只是满足于承认自己的缺点——他还积极地致力于消除这些缺点。
他在狱中努力培养对自己满腔怒火的自我控制力。有一次,被激怒的曼德勒差点暴力攻击一位监狱官员,但最终只是口头攻击了一下。那天返回牢房后,他开始反思:“尽管我让监狱官闭上了嘴,但他已经让我违背了我的自我控制原则。这一次,我认为我败在了对手的手中。”
后来,他在《奥普拉•温弗瑞秀》( The Oprah Winfrey Show)反思说:“要是我没有进监狱,我就不能完成世间最困难的事情——改变自己。”
一路走来,他真的变了吗?有一次,在回到自己小时候长大的村庄参加一个葬礼时,曼德拉陷入了沉思:“如果一个人试图发现自己在哪些方面有所变化,再也没有比返回一个保持未变的地方更好的方式了。我意识到,我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已经发生了演变。”
狱友不断透露的细节让我们得以了解,在罗本岛服刑的漫长岁月里,曼德拉是如何逐渐成为一位情绪更加平静,思想更加集中,更有耐心的领导者——一位南非迫切需要的领袖。
这正是卓越领导者的不平凡之处——他们视自己为“一件正在演变的半成品”,他们不断地塑造自己,逐步接近自己的理想形态。结果就是,他们对世界的影响呈指数级增长。
在一封写给妻子温妮的信中,当时还在狱中的曼德拉写道:“永远不要忘记,所谓圣人就是不断尝试的罪人。”
曼德拉的崇拜者遍布全球,对他们而言,曼德拉的最大贡献也许是,他促使我们意识到每个人都具备实现卓越的潜能。像曼德拉一样,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不停地尝试。